路上回头小望 程美信

路上回头小望

(照片是本人卖画现场，墙上挂着全是我自己装裱、装框的行画）

前些日子里，有人给我信箱发了几张照片，令我顿感意外，因为一般人并不知我早年卖画生涯，更别说现场照片。后来才知是一位老友发来的，是当年我寄回国内的照片。看到照片，想起初到国外卖画为生的情景，因为从小生活在一个山沟沟里，凭着一点涂鸦天赋赢得乡亲们的夸赞，小小童心获得巨大的虚荣满足，激励着我用炭头把邻居家白墙涂得乌鸦鸦一片，遭到几顿打骂之后，涂鸦激情虽有收敛，但整个童年伴随手痒痒的折磨感，经常旧病复发。其实，它是物资匮乏年代的“穷病”。稍微大了一点，开始自己购置纸张，买来《芥子园画谱》便是“个”字、“介”字，胃口随着年岁增大而不断膨胀，发誓要成为一名走遍天下的大画家。

20岁不到便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学了那几笔字画，临摹了几幅素描倒是挺管用，走到哪里没钱了便摆摊画像，大致卖过对联、做过工艺品、画过商店广告。挣钱最多的还是“个”字“介”字以及花草鱼虾。记得在桂林时，为一家小工艺厂画扇子，一天要画几百幅齐白石虾子，开始时像模像样，到了后来却全成了肥大爬虫，原因是流水线生产，出手已机械麻木。老板非常不高兴，不但不给钱，反而要我赔几刀纸钱。这使我发誓不再干行活，并不再碰“四君”和“鱼虾”，可因生计而不得不操旧业。初到国外，一边在学校读书、一边做家庭主男、一边操起老本行。不光是画画，还自己装裱和做画框，因为画店人工费太贵，卖出一幅画一大半给了画店。随着视野与阅历的增长，觉得当一名画匠实在不甘心，重新踏上旅途中，开始阅读、思考、写作，感到文字随心所欲的美妙，并且那么便捷而低碳、丰富而深奥。

看到老友发来这张20年前的照片，不免有些感慨。人生是如此无常多变，连自己都不能认识自己，何况一切人事世故。人生来是一支发出的箭，直到坠落才彻底完结，没有改张易弦的任何机会，更别说重返过去，唯有朝向目标努力避免下沉。话虽然如此，生命的节律是那么不可抗拒，历史由一支支出发的箭镞组成的推动力。假如我从童年开始涂鸦，再到成为一名“个”字“介”字画匠，那么这一程也太短暂了，几乎一生下来就意味着死亡。避免过早落地垂息，避免妨碍他人前进，坚信历史和人生全然没有退路。

（去年初，在瑞典跟老四和老五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