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画廊 简称：流
艺术家牛玉河简称：牛
流：请自我介绍一下。
牛：我是山东人，山东以前有个戏曲学校，山东最早的一个综合类艺术学校。据说是山艺的前身，2001年戏校被整个归到山艺，几年后戏校老校址被拆除，有几处七八十年代的老建筑都被拆了，很可惜的。98年我从县城美术辅导班考入戏校学画画，学校美术科分舞台美术和实用美术两个专业，我是舞台美术，可是我在整个上学期间基本上就是画油画，尤其是画风景，那时学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我宿舍床头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梵高叼着烟斗的自画像，是我用炭笔临的素描，梵高抽烟斗吐出的烟雾熏着我整个在校生涯以及青年时光。至于舞台美术这个专业，当时就是有专业课的时候跟去上一下，其实心里不喜欢，整天弄灯光，接电线，我觉得和电工的工作差不多。和我想象中的画画、艺术不一样。无论如何不喜欢，幸亏不喜欢，不然我这时的理想可能是去给春晚设计舞台和灯光了。所以上学期间我主要是画画。刚入学时，有一次，我在画室画水墨，记得是临摹一幅黄宾虹的山水——我小时候自己在乡下自学水墨——教我们油画的专业老师，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我画的水墨，他说你还是画油画吧，他之前看过我画的水粉静物画，说我的色彩感觉还不错，所以就把我往油画这条路上引。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位老师自己是画油画的，我不知道假如当时在我旁边看我画画的是一位画水墨的老师会怎样？会不会我从那以后就画水墨了呢？也许吧，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很多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往往都是些偶然原因导致的。从那以后我就画油画了。
流：你的父母家人跟艺术有关系吗？
牛：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后来我在他们身上找寻过这种关系，好象在抚触自己成长的一个脉络，到底这条线索是怎么来的，比方说……我祖上是做手工艺的，在农村做编织的手艺活，我爷爷是自学成才的中医，他识文断字都没问题，可以自己看医书，我二叔最早是木工，后来做根雕、盆艺什么的。其实我最想找的是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我找了好多年好象没找到什么关系，他身上好象没有艺术方面的东西，但是最后我觉得其实也不是那样，他是泥瓦匠兼石匠，泥瓦匠其实也是手工活，他是比较传统的泥瓦匠，我们老家过去都是用石头垒墙盖房子，过去没有砖瓦，就地取材，原石开采出来要凿成相对方正的石头用来垒墙，没有水泥，直接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去垒，最后要垒得很严实，很整齐。等八十年代末村里刚刚有水泥的时候，我父亲就用水泥制作放在厅堂上的条案，就是我们可能都见过一些明清家具里那种长长的条案，水泥做的条案大概的样子跟那个差不多，我父亲当年就是做那样的活，这其实跟手工艺都有关系，而且我父亲在做活时的那种专注被我继承了。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我觉得自己从七八岁拿起笔画画，到十二三岁好象有点自觉性的画画，我指的是自学画水墨的阶段，我所生长的这个环境和自己后来从事艺术这条路是有关系的，不是凭空来的。
流：你的笔名是“闲坐半杯空”吗？
牛：不是，“半杯空”是我给我画室取的名，“闲坐”半杯空其实就是一种状态，是我很愿意处在里面的状态。我是一个“闲人”，跟社会上各行各业的“忙人”比起来，我画画，就是一个闲人嘛，而且我挺享受这种闲，包括在银川，在家庭生活当中的时候，有很多生活琐事，家务，即便如此，我也很会偷懒，我会在下楼买菜打酱油时，在楼下小树林小花园，拿本书翻一翻，或不看书只是“闲坐”上一会儿。而“半杯空”呢，是我要用一生思考的东西，半杯空是半杯空呢？还是半杯满？是不满，也是不空。是满也是空。更是我还没有完全领会到的意思。它是我生活的灵感。
流：你家在银川？
牛：对，我现在的家在银川，北京是我“上班”的地方，就像出差一样。是长期常年不断地出差，在北京画画简直就是我的“外遇”。
流：你为什么选择做职业艺术家？是什么事或者人影响了你？
牛：选择做职业艺术家……不知道。最根本的原因，其实真的不知道。我觉得往往我们看似自己的“选择”，实际是“被选择”。就是生活到了那一步，你就迈出去了。
我毕业以后在济南上班，好多年，最后一个单位，做了五年，一开始的工作还和画画有点关系，做美工、手绘的POP、海报，做了一年多。后来单位又提拔我做策划，又做了一年多，再后来又给我弄到策划上面的那个部门，做营销，那个就和画画没什么关系了。就是给他们设计促销、营销方案，包括和当地的媒体打交道，做广告。跟画画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思路也不是画画那个思路，它需要一些创意的东西，需要琢磨人的物质需求，说白了就是用有效的方式激发人的购买欲望。整个在那做了四五年吧，其实在那个过程当中我一直很想画画，不想丢，休班的时候或者晚上回去我就尽可能的画些画，但是精力实在是有限……因为上班时间比较长，经常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我做营销以后就更忙，因为负责整个山东区域好几个门店的营销工作，有时候一出差一个多月，根本没有时间画画。最主要的是，工作要占据人的很多心思，你要保住饭碗就得那样干。私营企业都是那样的状态。没有抱着大茶杯上八小时班的好事情。在别人看来，我是在所谓职业生涯做的最好的时候，突然一下子辞职了。其实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还是想回到自己最想做的那个事情上去。但是自己最想做的那个事情在那个地方不太容易，济南氛围也有限。
辞职后我在济南又待了几个月，目的是静下心来画一批画出来，我当时的想法是我要带着自己的一批画去北京。有点像练就一身武艺去闯荡江湖一样，这次展览里有几幅画就是在那个时候画的。08年奥运前夕，我来到了北京。做起了“职业艺术家”。
流：五年的时间也挺长的了，对大部分艺术家来说都很难忍受这种坐班的生活。
牛：从毕业那年到2008年来北京，我都是在找工作和工作的状态中度过，从画画到谋生的东奔西走，济南那所城市的东西南北中我都住遍了，工作也干了好多种，都数不清了，包括美工、平面设计、打杂的、酒店服务生、实习的，干好几个月没有工资只管饭那种，都干过。
我也“很难忍受”，所以最后辞职不干了。
流：请自己概括一下你的作品风格是怎样的？
牛：这次个展上的这些画，我当时想找一些中国传统绘画的东西，不是在画面上用直接的方式去呈现。我把人在现实生活处境中的“景”和“鸟”之类的意象结合起来，从而构成《何处》、《梦归何处》这些作品，我选了一些拆迁的场景，这个和现实问题有关，我当时住的费家村和何各庄周围拆了好多房子，我路过的时候经常会拍好多素材，尤其是我看那个房子扒了之后，之前被人居住的室内的墙壁裸露在外面，上面有很多生活的痕迹，有打的钉子，或钉子眼，之前可能是挂什么东西用的，还有墙上贴的小画、明星照。我的画面没有完全突出这些细节，但我拍素材时看到这个还挺让我触动的，那些裸露的半拉白墙可能是一个人的卧室的一面墙，他在这个墙上有很多故事，挂一个他喜欢的画啊，或者照片啊，或者是毛巾啊，或者夜里一个人对着墙壁发过呆，但是现在呢，这面墙被裸露出来了，成为废墟上的一道风景。然后，再过几天就会被拆掉，没有了，那些和那面墙壁有关的人的生活也被拆掉了。我当时对这种生活的变迁有感触，所以就画了这个系列。但是我在画那些场景的时候呢，会在天空上加个鸟之类的物象，我尽可能画的让它看上去和下面的场景没有那么直接的视觉上的关联，从比例上、视觉习惯上和场景不是一回事，是矛盾的。我想到的是中国的花鸟画，鸟和树枝的关系，看上去很天然、很和谐，而我现在用的其实是不和谐的两个元素放在一起，所以就构成我当时画的那几幅画。那些出现生活物品的画也是相同的思路，生活物品错综在一起构成人的生活场景，其中的禽鸟正处于尴尬的境地。那时候是08、09年，刚来北京时，算是第一批作品吧。
流：在创作历程中你的作品风格是否有过大的变化？是什么原因？
牛：可能现在别人看我的作品和当年的差别比较大，但是我自己很清楚它内在的、比较一致的线索，那时侯我在创作上会去找些传统的东西，现在，也在寻找的路上。我现在画的东西从画面本身上来看，更明显的表现出了我一直在找寻的东西，比如说一些传统的意味，但现在画的是越来越简单，画面上不复杂，真的就是简单朴素，没有之前那么多的物象，画面上就一个元素或者两个。原因还是之前说的，内心平静了许多。绘画是自己内心的映照。
流：你个人网站上有一句话：“绘画是没有后座的单车，它只能承载一个人的浪漫。”
牛：对，这句话是比较文学式的表达。我觉得如果一个艺术家选择的是画画这件事，便选择了一种单纯的努力，纯画画本身能够承载的东西它能够承载，如果给它加上很多别的东西，它承载不了。就看这个艺术家对画画有没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单纯的那种回到童年画画的自在。如果你让它承载很多的观念、想法，用它去说过多的问题，它很可能是不能胜任的。如果你很有想法，有很多想法，不见得非得用绘画这一个途径，现在有很多种艺术的媒介你都可以去用，行为、影像、装置包括写作，以及纯绘画之外的各种可能，去找一个更适合表达某个观念、想法的媒介和途径。不要抓住绘画不放手。对于我来说我不太想那样去做，我还是想让画画简单一点，单纯一点，回到我小时侯那种乐趣当中。画画，和我青梅竹马。我正试着让自己不要有太多想法。
流：在宋庄多少年了？为什么选择在宋庄创作和生活？
牛：我08年来北京，09年冬天搬到宋庄。一开始我不想来宋庄，不喜欢宋庄。最开始我08年来过一次宋庄，想看看这里什么情况，走到大街上，一看都是画行画的在路边摆摊卖画，当时这边还没有朋友，对宋庄不了解。没什么感觉。后来从网上看到一些艺术家的作品，我也不太喜欢那种状态，所以，一开始是不喜欢的。我在费家村那边有个同学，初到北京在他那住了几天，然后就自己出去在何各庄租房子，在那边待了一年多吧，后来那边周围的村子拆了很多，何各庄没拆但是房租翻倍涨，我觉得好象没地方去了，这才来到宋庄。
流：你一天的时间安排或者流程是怎样的？
牛：不规律。一般就是困了就睡，不困了就起床，晚上12点左右睡觉，有一段时间晚上还画点画，后来觉得灯光不行，光线对颜色有影响，所以晚上就不再画画了，就待着，“闲坐”。我主要是白天画画。我知道生活有规律很好，我得慢慢让自己有规律。
流：你最喜欢的艺术大师是谁？为什么？
牛：有好多，我就随便说说我喜欢的一些吧，比如赵孟頫，元四家这些我都挺喜欢，徐渭，董其昌，八大，石涛，黄宾虹。还有五代、两宋的一些作品。
流：就是中国传统的？
牛：可能我这两年老是看这些东西，反而把西方美术史的那些人都忘的差不多了。国外的，当年喜欢过梵高、塞尚、马蒂斯他们，现在比较喜欢莫兰迪。还有伦勃朗，还有博伊斯，包括安迪沃霍尔写的文字。我其实很少把他们一直装在心里，只是遇上的时候就会喜欢，多看两眼，然后就丢掉了。包括宋徽宗的东西我也挺喜欢的，包括他的书法。
流：你平时练书法吗？
牛：不太练，也不是“练”，我对书法也没有野心，只是随意写写，但写的少，我一个画油画的朋友最近写字画水墨，乍一看他画的水墨和写的字，感觉挺怪的，很难看到所谓书法的“法”，他说他就想感受毛笔的笔锋和纸的接触，笔锋在纸上行走的感觉，心和它是一起的。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和打太极一样，是修身养性的方式。我觉得这个就非常好。书法不是用来看的，是让心随着笔锋在纸上行走，这个很厉害。我尽可能多写写字，养心，养气。
流：昨天阿满要去买菜，我说要买什么什么，他说你列个单子嘛！我就用毛笔写了一些菜的名字，我就感觉我用毛笔写的挺开心的，呵呵。
牛：实际咱们现在临的那些贴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个情境下写的，就是写个留言，写个小纸条发个短信。所以你正儿八经的把这个当书法的时候就完全背离了它的意思，书法不是表演，不能仅仅是裱起来把它挂在。我现在把这个东西当成工具，包括画画也是，中国人说这个“养气”，写字也是养气，画画有时不太养气，尤其是我现在画的这些东西，在布上画油画。画水墨有些养气的意思，在布上画油画是本来养足的气释放出来，所以你回头还要再养，然后再释放，像吐纳、呼吸那样，这个区别不在审美上，是在材料和工具，材料和工具很重要。
流：我看你有一些画，假山上画一个城堡，那个是想表达什么？
牛：那个是一个系列，已经画过大概有二十多幅吧，有大的有小的，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今年上半年画的纸本水彩，最早我选择这个东西作画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对文化变迁的叹息去画的，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感觉了，因为我对这个事情，现在有了一些新的认识，觉得也不用叹息了，发生变化就变化吧。文化的脉络断掉，现代人有现代的生活状态，我们每个人不是非得拿起毛笔写字才行，对吧？也不需要每个人都得爱看书，只要人觉得自在就可以了，所以我不带着叹息去画那些题材了，在这件事上，稍微比之前乐观了一点，想开了一点，后来画面上出现了城堡。最早的时候，我是画的中国的山村的那些房子，是画故乡，有乡愁在里面。现在出现城堡，就是有更多的自我的寓意了，意思是，人要怎样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城，打理自己？怎么进进出出？从身不由己到身心由己，别人进来不进来没关系，别人也很难进来，那些石头上没有路，自己也走不出去，因为也没有路。整个世界就只在那一小块石头上。当时是带着这个意思去画那个题材的。所以名字我都改了，一开始那些画叫《梦殇》，殇是死亡、夭折的意思嘛，梦就是中国传统的梦，现在新画的画叫《望之可居》，我觉得挺好，找一个地方，可以居住，可以在那里面待着。安放自己。
流：有人说艺术有很多功能，社会性的，有的说是自我的修炼的途径……你觉得艺术它表达的目的是什么？
牛：现在来说倾向于你后面的那个，有一个阶段，就是这次展览的这一批画，表现拆迁，人居无定所的现实状态，现在不太想“通过作品”关心这个问题了，可能我的艺术观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有针对性，就是哪一种艺术它是要反映这种现实问题的，哪一种艺术它是不能反映的，无法反映的，或者挺多是影射而已。因为艺术，西方美术史那几个大的阶段，文艺复兴也好，后来的印象派也好，包括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时期，以及后来的当代艺术，它每一个阶段是不一样的，有不同的出发点和方向，当代艺术偏重于对现实社会直接反应，不一样。我还挺喜欢过去对艺术的那种理解，就是比如说一个教堂，需要画壁画，觉得你画的不错，叫你来画，给钱，你画的时候，客户不会左右你画的这个东西，不会影响你的审美，然后你就去画，完了，美术史说：不错！你是大师。于是你就是大师了。他其实可能是一个工匠，成了大师，因为他活干得好！我现在就是这么理解我的创作，我得把我的这个活干好。这是前提。
流：说说《三明治》那两幅吧。
牛：砖头代表权力，中间夹的汉语词典，就是中国大陆咱们现在使用的语言，语言是怎么来的呢？可能是像砖头一样的权力夹着让我们去使用，我们过去的语言和我们现在这个语言体系不一样，国外的语言和我们也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语言是普通话。另一幅，砖头夹的是本关于中国当代艺术评论的书籍。我觉得我们在当代艺术领域看似鲜活的话语背后，正在形成一套固化、僵化的语言模式。这也是 “话语权”导致的。
流：对流动的画廊有什么意见或建议？
牛：艺术作品不仅仅是在美术馆里展示，而是要走得离生活更近一点的地方去，能给更多的非艺术专业的人更方便地观看艺术的机会，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有意义，值得去做。至于中间我们怎么去做，遇上某一个展览的时候我们具体的去谈，遇到问题我们具体的去想办法解决。流动的画廊嘛，首先我们要让它好好的继续流动下去，流起来，活的，各种环节都很灵活。愿“流动的画廊”这脉活水，成为一道行走的风景，通过艺术滋养更多人。
图片来源：牛玉河
幸福地——牛玉河作品展，将于2021年7月19日（周六）于北京藏红花餐厅举行。开幕酒会：7月19日下午三点，地址：北京市东城区安定门五道营胡同64号院，安定桥东南角，地铁雍和宫站下。欢迎届时新老朋友们莅临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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