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也正是盛暑时节，当我来到苏州大学存菊堂，青春版《牡丹亭》正进行着中国大陆首演。来看演出的，绝大多数是苏州大学的学子，门票当然很紧俏，却决然不可能是高价。事实上，只要与学生会，或者其他社团之类搞好关系，搞到免费的门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此之前，白先勇携青春版《牡丹亭》到台北，公演引起轰动。在此之后，青春版《牡丹亭》不仅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甚至远赴英伦、美国。按照白先勇所说：“带着青春版《牡丹亭》，我全世界都跑了，大江南北都走过，最远走到兰州、西安，最南到桂林、厦门都去过了。这些地方乾隆都没去过的。”康乾盛世，正是昆曲在中国最风行的时代，可从没有一个戏班，能走得像白先勇那般远……
不仅仅是演出轰动，比如在上海大剧院，这一原本并不适合小情小调昆曲演出的场所，卖出了单张门票千余元的高价，照样售罄。不仅是门票收入，由青春版《牡丹亭》而带动的艺术财富，呈几何级的增长，十年光景，令人不禁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
董阳孜：牡丹亭书法提升了什么
“秋风瑟瑟，江水粼粼”，这是白先勇对书法家董阳孜女士提出的新要求。《玉簪记》中《秋江》一折，白先勇继《牡丹亭》之后，再次让董阳孜挥毫泼墨。董女士不负期望，那“秋”“江”二字，就如同最早时，青春版《牡丹亭》中，其手书“牡丹亭”三字，留给人们至深印象。
书法家董阳孜
白先勇以为，汤若望一部《牡丹亭》，假若仅以二维空间的抽象表现来显示，则“牡”“丹”“亭”三字，放眼中华，必须是董阳孜女士所写。
董阳孜不仅是一位中国传统书法的名家，她还在创作中融入西方构图的理论，毕竟1966年曾获得美国布鲁克林大学博物馆奖学金，主修过一段时间油画。董女士还兼具平面设计以及传统美学的修养。这位马塞诸塞州大学艺术硕士之书法作品，时而留白，时而打破常规的交错，任由墨色的虚实、浓淡顺着文字的意像流动。有评论认为董阳孜的作品不仅是书法、是文字，还是错落有致的视觉风景，能够不知不觉燃起人们对书法艺术的热情，让中国文字所承载的美擦亮世界的目光。
十年前，董女士就以达到一字万金的水准！在上海老锦江的下榻处，白先勇开口就说：“董阳孜一个字，在伦敦能卖10万元新台币。但为青春版《牡丹亭》而书，董女士未收分文。”
看董阳孜的近作，“秋江”二字，恰如江水之粼粼，有那万代之过客一去不复返的怅然。白先勇曾经说：“中国传统文化在台湾那边经过这几十年下来有一些转换，怎么把传统变成现代？今天的大题目是中国传统现代化，台湾很多人做出了努力。其中跟青春版《牡丹亭》很有关系的一位书法家是董阳孜，如果大家看过青春版《牡丹亭》，一开始‘牡丹亭’那几个字是她写的，非常有力的几个字。”
董阳孜从临摹古代碑帖入手，早期偏重颜真卿楷书和魏碑创作，近年偏向王羲之和怀素的感觉，创作中溶入西洋构图的理论，兼具现代平面设计与传统书法的美学。然而，假若没有与舞台艺术结合，董阳孜也无非就是圈内闻名的一位书法家了。在岛内，这样的才女书家，仍不能说是绝无仅有。
直到后来，董阳孜为林怀民书写“云门舞集”四个字，使得其书法随云门到世界各地，展现中国文化特别是台湾的舞蹈之美，乃至达到了一字万金的高度。然而，林怀民的“推力”，毕竟还不如白先勇。白先勇横跨台湾、大陆、北美乃至一部分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力，政治、经济、文化、商业等各界无不得以伸展。
董阳孜题字的台北车站，置于售票处上方
再看青春版《牡丹亭》首演之后，董阳孜作品一时难求，其展出的规模、档次有了质的提升。比如2011年05月，台湾第一件书法雕塑作品《诚》在台中揭幕。这件作品以台湾自然风化的木材为原料，通过巧妙的创作展现了汉字“诚”的外形，不仅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而且浸透着中国传统书法的美感，而董阳孜此一将书法艺术立体化的尝试，甫一亮相就深获海峡两岸关注。
2012年，董阳孜荣获台湾最高文化奖项，该奖举办30余年来，获此荣誉的诸如钱穆、台静农、余英时等大家。与董阳孜同时获奖的林文月，也系深受白先勇照拂。而目前，董阳孜的名声，一时已在日韩大噪，“日本还有韩国的一些设计师起初参与的时候，只知道这字是一个台湾老太太写的。他们感兴趣的，是汉字的美。”有媒体如此评价。可见，董阳孜的书法，在青春版《牡丹亭》后，提升了。提升的实质，是其作品的影响力。
奚淞：为杜丽娘代笔写真
寻梦不着，厌食成病，杜丽娘手绘一幅自画像。未曾想却被柳梦梅捡拾到，还以为是一幅观音像，闹出了一段笑话，最终也由此引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在《牡丹亭》中，此画为杜丽娘亲手绘制，而在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中，这幅杜丽娘的写真，绝非一般戏曲演出所用的道具，而恰恰来自名家之手——台湾地区著名画家奚淞妙笔一幅粉彩美人图。
奚淞何许人也？当时中国大陆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台湾学者郑培凯曾如此形容奚淞：“他是迹近隐士的画家，蛰居在台北近郊的新店，过着平淡静谧的生活，每天散步、打坐、喝茶、画画，与世无争，也与世无违。”
奚淞的那幅粉彩美人图，不仅在舞台上闪耀夺目，在后台，在面对媒体的时候，白先勇总也不遗余力地绍介此幅大作。白先勇同时透露，奚淞亦是一位“铁杆昆粉”。
在2009年接受《广州日报》记者采访时，白先勇对采用奚淞画作是否考虑成本，如此回答：“不能考虑这个。只能怎么好怎么做。”
奚淞作品《白描观音》
学者余英时倒是也在媒体上透露过，奚淞最擅长白描观音。由此也可以看出，白先勇之所以选择奚淞的大作，源于汤显祖《牡丹亭》中所写到的杜丽娘自画像，在柳梦梅看来，恰是一幅观音像。
已故香港艺人张国荣，亦是奚淞的粉丝，曾在香港艺倡画廊购买过奚淞作品。张国荣生前说过，自己喜欢奚淞的白描观音。奚淞为此曾透露说：“我是以画观音来解决心情上的问题。当时母亲去世，她的死除了带给我悲痛，同时引发了所谓人世间痛苦的事实，面对这种痛苦跟不安，我并未很正规地依佛教方式去禅坐或听经，而是画观音。佛陀本身就是面对苦产生的一种追求和觉悟，如果一个人连痛苦、老死都不认识的话，很难真正进入学佛的状态，这也是我事后才懂得。”
可以说，奚淞的作品在台湾早已是名声在外，甚至扬播海外。然而，恰恰是白先勇将奚淞的作品介绍到了大陆。
许培鸿：牡丹亦白
白先勇曾说“昆曲无他，得一美字”。在摄影家许培鸿看来，美就是“白”——白先勇。许培鸿是青春版《牡丹亭》御用摄影师，近30万张照片，而且储存了青春版《牡丹亭》从开始到如今各个阶段的不同变化。正因如此，许培鸿摄影展才得以在国家大剧院展出。
在最初采访青春版《牡丹亭》的几年里，我曾经看到过好几位追随者，然而真正一路走来，从最初一台索尼717相机开始拍摄，到国家大剧院展览时以油画布的材质来制作展出古典系列作品，许培鸿的作品可以说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个台阶！许培鸿自己也说：“我是精益求精，自己在跟自己赛跑。每次拍我一定要再加入一些新的元素，用新的角度去观察这部戏。”
可以说，如果没有许培鸿之前的创作，那么白先勇也绝不会聘请他担任御用摄影师。可如果没有青春版《牡丹亭》的近300场跟拍，许培鸿的作品也绝对到不了殿堂级的展出场所。即使他拍摄过著名指挥家祖宾·梅塔，或者男高音多明戈。
许培鸿摄影作品
“年轻的时期志高气昂，觉得自己在创作这个方面很有信心，自己会用两三年走出一片天。不过老天爷就是磨你，你有能力拍得很好，你没有丰富的经验，有好的主题也没发挥的完美。它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很基础、很稳健一直走过来。所以后来我发现老天爷似乎把我人生的课程其实都安排好了，所以我才会一开始拍音乐家那么久，然后接下来拍舞蹈家，再拍戏剧，到后来拍的《牡丹亭》。”许培鸿不禁感慨道，“这一切的历练犹如倒吃甘蔗一般，原来前期这些系列的拍摄磨炼了我对静逸神态中‘气’与动态瞬间‘韵’的掌握，到了后期拍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时候，才可能充分掌握到这份精致的表演艺术。”
《牡丹亭》演到了第100场的时候，许培鸿出了一本摄影集，取名为《牡丹亦白》。而在此之前，许培鸿的青春版《牡丹亭》摄影作品，已经在台北101大楼的PageOne展览，在香港城市大学的中国文化中心展览，在台湾大学的展览。可以说，其青春版《牡丹亭》的摄影作品，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于昆曲的一个独立的艺术品。在背景国家大剧院的展览，进入展区的第一个主题展现方式，以12米宽的银幕来投影，简直是又一种鸿篇巨制。
王童：引热戏服生意
“青春版《牡丹亭》的服装，我们设计了200套，每一套都是手绣的，都是用苏州的刺绣，每一朵花是有层次的，一朵梅花有三四种颜色，红的，稍微淡一点的粉红，一到舞台上面，花是立体的，突出来的。我们的服装几乎是完美的，能够做得最精最美就往那方面走。 ”这是白先勇对王童设计的戏服所作出的评价。
苏州戏服场
其实，王童对昆曲戏服的改造，在网上、在舆论界都引起过一番非议。但是，苏州戏曲服装厂的厂长李荣森曾经对我说过，青春版《牡丹亭》引热了戏服生意。如今，还能从百花巷的苏州戏曲服装厂经营部依稀看到旧时的繁荣。这个曾经年产戏服达36000件的工厂，有500年历史了。500年前的苏州，正是资本主义萌芽的时期，织工织户星罗棋布。民国年间，戏曲的中心从江南北移到京津，而戏服制作业的中心依然在苏州。这是江南的蚕丝，江南的织染，使得每件戏服都点染了江南的春色。从俞振飞到梅兰芳，无不受惠于此。而当戏曲衰落的时候，戏服长自然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戏服制作
可自从青春版《牡丹亭》上演之后，戏服厂似乎有了往昔红火时的样子。甚至，百花巷内这古老的厂房，将修旧如旧，成为一个旅游项目。如今，服装界正流行中国元素。喜欢漂亮衣服的女孩儿们倒是能增加一个新的去处。
豫公网安备 41010402002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