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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 宝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4-08-31  作者:shunzi  浏览次数: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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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雁宁

大约八、九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应友人之邀在京城某豪华酒家享点口福,以解北漂人郁积内心多日的苦闷。席间有银发炫目前额饱满红光满面之文化名士,声调宏朗地大谈社会小康了有钱人多了, 就该字文玩古董大行于市了。并以权威人士的口气,预告中央电视台即将筹播专事收藏文化的《鉴宝》栏目。当时如听天方夜谭,却也被那银发名士充满激情的预言,搅动了内心深处那潭死水。我虽不是什么古董文物的收藏者爱好者,却非常喜欢阅读与此有关的文字,民国公子收藏大家张伯驹,不惜卖掉爱妻潘素的首饰,凑足黄金二十两终于把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留于国门之内;画界大师徐悲鸿1937年在香港,经作家许地山介绍,以仅有的万元现金加上自己七幅精心之作,才获得可以用生命相托的唐人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同样视古代名画为生命的国画宗师张大千,却用低价把珍藏国宝《顾阖中韩熙载夜宴图》送还祖国……这些事关文化珍宝收藏的风雨情事,随着一场红色烈焰在神州大地的肆虐,就如同翩翩古诗雅词里的风月花事惨淡凋零,连同故国山河随之苍老,那曾经魅力无穷的历史烟云,也无奈地隐入了灯火阑珊的旧院深处。由此我对那位名士的说法颇为淡然,再想就是有一场收藏热将要席卷华夏大地,也与我等平凡之人无多大关系。殊不知你越不以为然的事情或者风潮真是说来就来,而且曾为元明清几个朝代数百年古都的北京首当其冲,不仅文化老街琉璃厂重新活跃,又添了个叫潘家园的文玩古董买卖场所,就连大街小巷四合院里,各色人等都交易或者谈论这宝贝那祖传的好不热闹,有的人干脆以此为生,或做小贩到附近州县甚至塞外西北去寻珍淘宝,或凭自己的知识和聪敏出手快捷低进高出,很快成为收藏圈内公认的专家,发达得让老朋友都瞠目结舌。再有电视专栏、报纸文章、网络消息广为传播,那些看上去就儒雅就博学就权威的文物古董专家再一狂吹海侃,各种各类但凡与收藏沾点边的东西都一路价格飚升。于是,“捡漏”,成了大小收藏爱好者最喜欢也最得意的词。

我也算得上一个喜欢弄文舞墨的文化人,对这股风行全国的收藏热潮一点不动心也不真实,但我怎么就把自己定位于一个旁观者的,到今天也有点纳闷。可这些年我不曾为自己喜欢的一幅名人字画或者某个精致雅丽的瓷器,掏过一文钱,已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仔细想来,倒也是我本凡人就应以平常心去做平常事,至于那纸醉金迷花花世界奇珍异宝横财暴富之幸运和奇迹,还是远观为好,能够饱点眼福得点耳乐就该满足了。于是每有电视台播放“鉴宝”一类节目,就心安理得地观看,再心安理得地高兴。报刊杂志上所刊登的古董珍闻,也就满有兴趣地读,其间的欣悦快愉,以至夹杂着那么一点点羡慕忌妒的心态,也那么自然。

一天我在西单图书城淘书,这两年新出的书中好书实在不多,就像我这样的嗜书者真要买也会犹豫再三。正在东挑西看,手机突然响了,一个似熟悉非熟的声音叫我,老田!我是大鲁哇,今天刚到北京。你我兄弟几年不见,这回要好好聚聚呀。大……鲁?哦,我想起来一张老是泛着油光的长脸,和一双黑亮精明爱不停闪动的圆眼,这老几曾是成都新闻界最活跃的记者,不光见人就熟反应奇快,笔下文章漂亮办事能力也特强。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对字画古董等文化宝贝有着浓厚兴趣,其见识和收藏在省城文化圈小有名气。不过机灵人也常干机灵得翻了山的傻事,这大鲁也算一个。不知怎的,他爱跟一些能使用许多稀奇古怪方法炮制名家假画的家伙混在一起,什么齐白石、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的小品乃至巨作,在他手里应有尽有,许多行家见到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巴。有回我去他家,就见过成棞成堆随便丢在屋角的墨宝,顺手抽一件看看那署名落款会吓你一大跳。我跟他相交不深算是熟人却也沾过他一次大光,那年生病住院幸得医生精心治疗很快痊愈,为表感激之情左思右想以为还是送张名人字画较好,就厚着脸皮向这方面的老手大鲁讨个便宜。大鲁为人真有豪爽的一面,当即给我送来几个已经装裱精美的字轴画卷。当我打开一看,顿时血涌脑门心跳加速,一幅书法是启功先生的,那从古代书圣脱胎而来已自成一体的劲遒大字,看着都觉神圣;另两幅六尺全开大画,一是范曾先生的《钟馗图》,简易却传神的线条勾勒出豹头环目铁面虬鬓的驱鬼逐邪之神,描绘得霸气十足,堪称奇作;一是傅抱石先生的《高士观瀑图》,其泛黄宣纸上文人心中的山水烟云世外高人,既古意盎然飘逸潇洒又大气磅礴。如此大家杰作就按当时不太高的市价,一幅也少不了几十百把万的。内行当然知道是地下高仿能手的假冒之作,而外行怎么看也是大家们亲手写就的佳作,就连朱红印信也那么栩栩如真。这样过于刺眼夺目的假画,我可不敢送人,只好回家找出一幅省内名家赠我之作,送给医生略表谢意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几年不见,像大鲁这样活泛的人应该混得不错,如今全国上下都滚动着收藏热潮,在这等天赐良机中一向灵动圆滑的大鲁,肯定活得风生水起。就听听电话(兰亭名家网唯一官方网址:,咨询电话:400 004 0226)中的口气,冲劲大着呢。

果不出我所料,大鲁住在王府井附近一家大名鼎鼎的五星级酒店,打开房门见面的第一眼,这老兄就有那种气宇轩昂非同平常之辈的老板派头,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很是扎眼。大鲁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活乐亲近而有感染力,老田,我来京办件事,有个老朋友作伴少些寂寞,交往的朋友虽不少,可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哥子哦。我虽然没有受宠若惊,但面对那亲切坦然的笑脸,内心多少还是有点儿感动。接下是问寒问暖,感叹像我这样的写作人,就靠写写文章、剧本,在房租和物价、交通费用都颇高的京城立足以及生活的不易和艰辛,就立马把我心头对他存在的那点芥蒂和警觉,轻易而举地如一缕青烟化为乌有了。大鲁出行向来轻松洒脱,一只名牌小皮箱加上那个颇为眼熟专装字画的锦囊,看上去不是时代宠儿就是成功人士。我正猜测那由金色蜀锦制作的囊袋里有何宝贝时,大鲁对我挑明了此番来京的目的。今晚要去某某大学教授宿舍楼,请某某鉴定他几年来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字画精品,要我作陪也去开开眼界。一听某某的大名就如雷贯耳,这位面若弥勒佛般的老人,不但是国内收藏界的顶级人物,也是金石字画文玩古董的鉴定权威,京城报纸电视台常有他的活动简讯或者介绍文章,一些由他发现国宝珍藏的故事和传闻,对读者很有吸引力。虽然明白大鲁拉我一道有壮胆或者作托之嫌,但能亲眼一见如此早已如雷灌耳文化大家,增长些见识我还是乐意的。见没怎么说服我就答应下来,大鲁立刻显得十分亢奋口沫四溅,他大吹这几年字画市场如何好得风生水起,要数山东的金老板山西的煤老板,和那些急于送大礼升大官的主儿们最舍得花钱,弄几幅能开眼的名家之作很容易就买出大价钱。就靠这些在宣纸上弄出的字儿画儿,大鲁已经身家千万,在成都已是住高档公寓开名牌房车的收藏家了。他的得意那么自然那么坦白,不由你不相信,我心里虽对他的作为不那么踏实,但朋友能活得快乐富足也该为之高兴才对。在他手舞足蹈侃侃大谈之时,我的眼光老是停留在那只精美华丽的锦囊之上,强抑着不断在心头拱动的好奇心,不去问大鲁那里面到底有哪几位书画大家的杰作,好在这诱人的悬念很快就会揭开,那位名气如日中天目光如炬照耀着中国收藏界的鉴赏大师,给出的答案肯定能让我满意。行前老鲁从小皮箱里取出几札百元大钞,装入那饰有“LV”标记的漂亮手袋里,顺手拎起那只锦囊丢给了我。这样,我就成了文化富商大鲁的随从了。随从就随从吧,能亲眼目睹某某先生鉴定名人字画,也算得上人生一次难得的机遇呢。背着那并没多重的锦囊,再看大鲁那胸板高挺的自信神志,我那带着强烈好奇的心,也渐渐平和了。

对首都的知名院校,我一向都是怀着敬仰之心的,对那看似平常的校园里面藏龙卧虎,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冒出个学界泰斗的确深信不疑。当载着我和大鲁的出租车驶进那座造型别致的大学校门,沿着树木簇拥的车道,迎着绚丽夕辉向校园深处缓缓前行的时候,再看三三两两挎着书包或抱着书本的年轻学子,谈着笑着从车旁掠过,那感觉既宁静又舒畅,还有那么一点儿对年轻生命的喜欢和羡慕。每个能踏入这样美好大学的人都应该有收获的,我虽已过了老是巴望奇迹出现的年龄,还是宽慰自己,今夜只要能见上某老一面,就是不虚此行。但潜意识里的奢求仍在不停颤动,这次登门鉴宝,将会带给我们什么呢?哦,好奇心又上来了。用眼的余光瞥瞥稳坐身旁的大鲁,人家到底见多识广比我沉着镇定得多,一团淡金色阳光正照在那保养良好的油脸上,每丝表情都显得那样从容自信,令我有些空旷的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我没想到如此名牌大学的教授楼,竟然平常得有些简陋,刚点亮的路灯也有些昏昏浊浊。好在大鲁是熟门熟路,带我摸索着寻找到楼梯,借着萤火虫般的亮光拾级而上,并边走边对我说,老头子成了国宝级收藏家鉴赏家,无论在单位在家里慕名拜访携宝求鉴者络绎不绝,马上要见的这位女教授是其二婚夫人,为更好利用某老的权威价值,她与其前妻子女达成协议,每周一、三、五晚上老人去儿女家坐班,干些孩子们揽来的鉴定估价之类的活儿,挣的钱算是他对儿女的一份爱心和责任。而二、四、六加上周日,则都在如夫人的教授房里接待经过挑选或者意外闯来的不速之客,可以想见其收获应比其它日子丰厚一些。大鲁还用平淡的口气对我说,他跟某老夫妇是有老交情的,十年前就曾请某老鉴定过古玉之类的名贵文物,交付的费用当年差不多可在成都购买一套两居室的商品房了。说着说着大鲁得意起来,哦,老田,女教授把我叫小鲁,数钱的时候小鲁小鲁地叫着可亲近呢。我只听他说不便作出什么评判,倒觉得这昏黑曲折的楼道,使今晚的鉴宝之行有些诡异起来,可对一路兴致勃勃踌躇志满的大鲁,又不好泼什么冷水,还是硬着头皮陪他去拜见某老,眼见为实吧。古代智者曾经说过:大雅隐于市。如今我们毕竟离那位隐身于闹市一角的大雅长者,很近了啊!想到这儿,刚有些发凉的心,又热乎起来连双脚都添了劲头。

大鲁不愧是常走这种门道的老手。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一扇装了老旧式样防盗铁栅栏的房门前,伸手便摸到门铃并按响了它。铃声的余音尚在昏暗走廊里回荡,铁栅栏里边的木门猛地开了,一个模样干瘦戴着金丝眼镜衣著随便的女人,站在几根坚硬铁棍支撑的栅栏那边,面带警觉冷冰问道,谁呀?有事吗?胳膊夹个胀鼓鼓名牌手袋的大鲁,急忙笑着应道,我是小鲁哇!教授,成都的小鲁,小鲁。女教授抬起眼皮扫了一下,发涩的声音还是一点不热,知道你是小鲁,也知道你为什么来,可老先生今天在城里又开会,又鉴定海外回归文物,累了想休息了,你改天来吧。那一来就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真叫人受不了,而见惯不惊的大鲁更加笑容可掬,我们的大教授呃,小鲁可是从一千六百多公里外的天府之国,坐飞机赶来皇城太庙拜佛求神的哟,教授吔,您就高抬贵手,开个门缝缝儿,让小鲁进去敬柱高香嘛。大鲁那带着很浓川腔的夹生普通话,把那半老女人逗笑了,可她仍站在铁栅栏里面并不开门。就在这短暂相持的尴尬当儿,房间里面传来一个温和沙嘎的声音,就让小鲁进屋说话吧。那肯定是某老的话声了,大鲁一听就格外振奋,忍不住拧了我肩膀一把。女教授这才伸手抓起铁栅栏内的门栓,从眼镜片后闪出的两团锐利亮光,却定在大鲁脸上。女教授用很轻却很坚定的语气对他说,小鲁,看好东西就给钱,老规矩你知道的。可老先生名气越来越大,精力却一天不如一天,我不得不定下新规矩,每看一件东西不管真假都给钱,真的多给出鉴定书加倍,假的也给,三千起价。小鲁,你想好才进门,免得一会儿我们多费口舌。女教授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我们跨进这道铁栅栏,就得给她交钱。我正在疑惑之际,早有准备的大鲁,拍拍他那被钞票塞满的手袋笑着说,教授,不论老规矩还是新规矩,小鲁最守规矩。给我们收藏界的老佛爷上贡添香,越多越好哩。这话倒像把钥匙,使那有点像牢门的铁栅栏吱嘎一声开了,当我跨进房门,站在一团白亮柔和的电光里,真有一种登上某个戏台的感觉,既熟悉又异样。

一套居住着举世闻名收藏大家的房舍,如此普通和散乱让我很感意外,要不是那些随意堆放的书刊和卷轴,依然散发着儒雅的文人气息,还以为误入了某个不太爱收拾的平民人家呢。我终于看见了那位端坐在安祥灯光下的古稀老人,虽曾在报刊上电视里见过他千百遍了,如今真的面对那弥勒佛般端庄慈祥的面容,一种特别的敬意仍油然而生。慈眉善目的老人微笑格外温和,握手时有一种绵软的和善直透心底。也许老鉴赏家看古董文物多了,面颊脑门都泛着一层薄薄的古旧光华,他本人就是一道著名的文化风景。大鲁一副虔诚规矩的样子,向某老拱手请安,又拿我这个北漂文化人说事,意在活跃房内过于清冷的气氛。女教授这时也显出了女人温婉的一面,为我俩沏了热茶,但她瞅大鲁的眼光,还有些警惕和尖刻。老人看着我挎着的那只锦囊,圆脸上漾起笑纹,学着川腔道,小鲁,你这个机灵鬼儿,格老子,又淘了些啥子稀奇宝贝哟。受到鼓舞大鲁有些激动,一把抓过锦囊就解开了,好些装裱精美的字卷画轴,一下子冒了出来。就在这刹那,只听女教授干咳一声,轻柔却不失严肃地说,小鲁,别急,按规矩,一幅一幅来。大鲁忙把那装钱手袋打开,取出一札百元大钞握在手上,热热地叫道,师母,小鲁就是来给您送钱的。有您发话,大师一开法眼,小鲁就获教匪浅喽。他们那暗藏交锋的言谈和动作,某老仿佛一点也没听见,把清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投向那些卷轴,仿佛爱书家见到一部久久期盼的好书,兴奋却不露声色。

大名鼎鼎的某老就要开眼鉴宝,不大的房间里顿觉有些古朴高洁的气息在流动,原本激动的大鲁手足都禁不住颤抖。我看着那些身价不菲却前途难料的卷轴,暗自有点担心和紧张。女教授干瘪的脸上表情平淡得有点呆板,大概这种场合她见太多了也麻木了。第一个画轴终于缓缓展开,石涛那很潇洒的枯笔墨梅,在古色宣纸上展示得相当雅逸,我正被那相当文人风骨的画作吸引,就听只对石涛墨梅看过一眼的某老,用两个简单坚定的字作出了判断:假的。大鲁受了一击却很快镇定,示意我收起那幅假画,自己赶紧数钱一、二、三……三十,他把那一小叠鉴定费,交到女教授手里,女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心头却热抽几下,一分钟不到就挣三千元,到底是证明了知识值钱啊。而此刻的某老,还是神色淡定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似乎这在家庭里的公开交易,与其无关。第二幅又打开了,这次大鲁有点儿急,对老人刚说出三个字,吴昌硕……某老便轻轻摆手,制止了他的解说,两眼睁开放出足以穿越纸上岁月精亮有神的光芒来,只盯那画。这是吴氏思古之作,笔法苍老孤冷,满心寄寓客栈那种闲散情调,涉笔作墨便有古刹气魄,我看着就觉喜欢。可那高兴的心情还没维持两分钟,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假的,某老轻叹一口气,用种惋惜的口吻说,假得有水平,还是假的。张大嘴不知讲啥好的大鲁,只好再给女教授数钱,这次动作更快,那钞票的红光忽闪几下就搞定了。又一笔钱到手的女教授仍不露声色,老人家再度坐定闭目养神,宛若一尊智慧菩萨。接连的假画让大鲁有点急了,他涨红着脸从锦囊中抽出一幅大画,就要打开,只见某老伸出手来按住那画轴,轻轻道,别看了,小鲁,交两笔学费够了。大鲁的脸颊迅速由红转白,嘴巴里吐出的带哭腔的声音很感人,某老,这幅张大千仕女游春图绝对是真的,您老看了再出份鉴定证书,它就名正言顺了。我用信誉担保,这画是在大千故里四川内江一个老先生那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大鲁一边说一边把手袋里剩余的几个整札和零散大钞,通通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老人仍闭着眼睛轻轻晃头,像是在思考大鲁所讲的收藏界通常流行的传奇故事,又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复杂情绪中苦苦挣扎,而那保养尚好的圆脸表情,还是那么淡定平和。

鉴赏大师那不经意却很真诚率性之举,把我这个旁观者也打动了,他不光怜惜远道而来大失所望的川人大鲁,还对目前国内收藏界名家假画泛滥成灾苦恼不安,身为这项名利颇丰的特殊行业的领军人物,仅仅苦恼不安肯定是不够的。那些泛着特殊红光的百元大钞有些刺眼,女教授的干脸有了反应,果断发话了,就给小鲁再看一幅,人家大老远从四川来,是要多请教你啊。某老的面部表情还那么平静温和,可我相信老人的心里,此刻一定起伏不定五味杂陈。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大鲁,赶紧行动,几下扯开画轴的丝带,和主动帮忙的女教授一起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大画。这时,并不情愿的老人还固执地闭着眼睛。画轴刚打开一点,我就看出有侠骨柔情的张大千那天生流连后花园的才子情怀,那笔墨间的旧家风范真是自然天成。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非常希望这幅张大千的画作是真的,这样的结果,似乎对所有在场人都是一种安慰。也许都怀着过大的期望,那画轴展开得特别慢,我屏心静气盯着它,要亲眼见证一个奇迹的产生。大鲁远比我热切和紧张,白皙前额冒出一层细密白皙的汗珠,那带汗的湿润笑容从来没那么真诚过。画轴一点点展现,刚露出大千笔下坚贞秀媚的美人头的半截,就听老人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假的!不看了!不看了!大鲁浑身一震僵在那儿,失望之极的样子像要哭出来了,女教授也不高兴,正要说什么,却被某老用严冷的目光制止了,我很想安慰大鲁,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心想他这样精明的文物贩子,为那些高仿假画花费应该不多,只不明白他为何要带着它们,千里迢迢到货真价实的鉴赏大师这儿来自取其辱,也许是这类人的惯技,总是心存侥幸,再是相信金钱魔力能求个以假变真,大发一笔“捡漏”财。冷静下来的大鲁,很快恢复了见过大世面行内人士的派头和风度,按规矩把又一笔“鉴假费”交付给女教授,还带着遗憾自嘲道,师母,这些钱,我本想都交到您手上的,可惜小鲁这回吃了眼睛亏,每幅画都过不了大师法眼啊。女教授利麻地把那一大叠钱塞进身旁书橱一角,干冷的颜面露出了稀见的笑意,语调也相当诚恳,小鲁啊,像四川那样古今人才辈出的文化大省,有你这样有头脑又勤奋的年轻收藏家,一定会淘到让我和老先生都惊喜的宝贝呢。再看刚才还有些情绪波动的某老,又恢复了坐禅入定的祥和神态。这玄妙中带着尴尬和蹊跷的氛围,我有点受不了,没喝多少茶水的小腹突地发胀想尿,只好红着脸小声向女教授借用卫生间,女人的厌烦藏在眼底深处,却笑着领我去方便。她刚一转身,就用眼角余光瞥见大鲁在手袋里掏什么,于是敏捷地回头告诫,小鲁,别背着我搞小动作,你那些实物照片,老头子看一张也要收一千块的。大鲁忙陪笑脸,哪里有什么照片哟,一个朋友的一块老玉,想请大师过一下眼。他话音刚落,女教授细瘦的长手已伸了出去,一千吧,给你个优惠价。我听得心子发凉又不想尿了,还是不得不在握了一把票子的女人指引下,硬着头皮进卫生间呆了一会儿。站在便池旁真的尿不出来,刚才真像经历了一场什么没有硝烟的战争,惊心动魄之后,想找个安静地方喘息片刻,就傻站一会儿吧。当我回到房里,就听老人在用温软关切的话语对大鲁说,小鲁啊,你真要玩玉和赏玉,就得牢记审玉口诀:春秋繁复,秦汉细疏。唐宋密美,明粗清精。对这経验之说,还要活学活用,或许能在民间淘出珍宝来……一听这话我就明白,大鲁那块随身携带偶尔拿出来给亲朋友好炫耀的美玉,不是仿品就是新品了。看来一代大师的超然目光里,任何文宝珍玩的虚假和杂质,都躲不开逃不掉。那权威的严正和坦诚,不由你不由衷钦佩。在这样高尚品格的文化老人面前,金钱简直失色得跟白纸一样轻薄。

受到很大挫折的大鲁,还是善于把握处事为人分寸的,将剩下的钱和那块玉收起的同时,礼貌地向某老道别。老人似乎对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有某种只可意会的歉然,对站立一旁监督一切的女人说,去把我新出的书拿两本,我要签名送给小鲁和小田,也让他们多了解一点文物古董方面的鉴赏知识。此举虽有点出乎我的意外,某老的这种善意的弥补,自然而然流露出他高贵人品中的善良。女人也觉意外,一句合符她本性的话冲口而出,家里就只有十本,还是昨天我去出版社背回来的,你去香港开学术研讨会,还不够呢。大鲁比我识趣,忙说,不要了,我们自己去书店买就是。老人似闭非闭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说话的口气也粗了,别说了,去拿来。女人虽不情愿还是打开书橱,取出两本厚厚的新书来,某老的面部又恢复了那种温润祥和的慈善模样,问了大鲁和我的名字。很认真地在书页上题辞署名,那苍劲老辣的字体一看就令人喜欢。在老人用双手把他的新著送给我们的同时,我看清了一个文化大师澹穆的雅致,和那迟暮眼神里悄然泛起的一抹清浅歉疚,把我心底里的真实感动也浸润了,不由得对这个灿烂得有点孤寂的老人,产生了一种同情和留恋。

我和大鲁还是一个挎锦囊一个挟手袋,走出教授家门,那铁栅栏的铁栓吱嘎响过之后,站在栅栏那边的女教授热情地叮嘱,小鲁啊,下回再来,带真的来,我让老先生给你出证书。大鲁又拱手道谢,那笑脸好像刚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我心头虽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陪他露笑致谢。可那铁栅栏里的木门关得很快,同时把那照亮走道的亮光也关在门里了,把我和大鲁丢在了一片昏浊的暗黑里,只好手牵着手再用脚探索着一步步下楼。我这才想起像这样的著名大学的教授楼,应该有电梯的,大鲁告诉我,女教授为老先生行动方便挑选了二楼住房,而公用电梯要居住三楼以上者才能乘坐,他每次来都走楼梯的。走出那幢教授楼,我借着校园路灯的余光回望,那孤独的楼舍仿佛一个孤独的弥勒坐佛,默默衬托着一片青黑色天空,真是一道让人过目难忘的独特风景。

一连许久,我都没能从大鲁鉴宝受挫的事情里挣脱出来,某老那张慈善睿智的菩萨模样,也老是在心际眼前浮现晃动。连对电视台热门的《鉴宝》栏目,也不大看了。大鲁匆匆离京返川之后,倒不时来个电话(兰亭名家网唯一官方网址:,咨询电话:400 004 0226)报告行踪,看来他那人振作起来也很快,加上收藏界拍卖场传出的利好消息,多得让不少行家里手都喜出望外甚至有些后怕,在如此全国上下一派大好的情形之下,善于此道的大鲁收获颇丰可以想见。对这股老是飘红的收藏热,我仍是个既关注又冷静的旁观者。就我内心来说,从不认为任何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国画大师,在六尺宣纸上怎么泼墨挥毫写出精品杰作,就能价值几千万。更不觉得某些就是从皇家园林里,被侵略军掠走的什么铜雕铁塑的玩艺儿,就是国宝,要那些财大气粗的企业家掏巨款购回国来炫耀。一些名声很大的收藏家鉴赏家,为图名捞利干下的勾当,不光丢人格还丢国格。这股在金钱裹胁下良莠混杂泥沙俱下的文化乱流,真也影响到了我的北漂生活,今天湖南来的旧友背来一些铜罐瓦当,托我为其宝贝找买主;明天又接川中文化界老人的来电,说他已是收集三星堆时期巴蜀古玉的大家,有几百上千件稀世珍玉,足可办个古玉博物馆,要我帮助寻求国内海外有识之士的投资……原来还觉得有些宽敞的客寓,有时竟成了闹哄哄的字画文玩交易场所,那早先还颇自得的安静舒适的文人生活,也弄得乱七八糟。可对那些满怀信心和期盼远道来京的新朋旧友说不,又不合我对人待事的秉性,除了忍耐还是只有忍耐,谁让咱们中国是这么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国和大国呢?想想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先贤明训,我就怀着一颗依然平常的心,去承受这场一天猛过一天的文化大潮的冲击和洗礼吧。

更可值得玩味的是不久前的一天,我们的民间收藏家大鲁又来北京,并致电召我去某五星级酒店,分享他的收获与快乐。我刚进房门,一脸红光和笑靥的大鲁,就抛过一本又厚又沉的精美画册,一看就知道是著名拍买公司常搞的玩意儿,封面竟然就是被鉴赏大师某老彻底否定了的那幅张大千的《仕女游春图》!再翻内页看看拍卖标价,赫然写着:600—1200万元!看我目瞪口呆傻乎乎的样子,大鲁朗声大笑,那有点陌生的笑声真是豪气十足。我只能保持沉默,并想,但愿这幅千真万确大家假画的鉴定证书,不是我们那位慈目圆脸弥勒佛般的国宝级文化泰斗签署的,正是他老人家,使我超越全国上下这股虚假多于真实的收藏热潮,看到了中国文化的希望和未来。

走啊老田,格老子的!现在而今眼目下,哥们儿别的没得就有的是票子,请你吃海鲜大餐!见到好的贵的,放开胆子点哦!大鲁热情洋溢,伸出巴掌在我肩头重重一拍,禁不住一惊一愣,我把眼珠子睁得老大,仍觉得眼前所见一切都那么虚幻不实,就连老友大鲁那张喜形于色油光四射的长脸,也像一幅高仿妙手精心绘制几可乱真的名家假画。

我看得双目发直。想笑,却任凭咋个努力,那不太厚的脸皮怎么使劲挤也挤不出一丝笑纹来。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二十日 夜于京西客寓

二零零九年四月三日 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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